那眼神背后的重量，让江枫感觉胸口猛地一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郑重地伸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硬壳封面，一股莫名的寒气似乎顺着指尖钻入骨髓。
翻开封面，“为人民服务”几个褪色的红字下，是密密麻麻却工整有力的钢笔字，记录着青川各村的零散状况、民风俚语、工作心得、甚至是一些琐碎的收支记录。字迹间透着一股扎实的泥土气息和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责任感。这前面部分他看过不止一遍。
然而，当江枫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过半本左右的厚度后，纸页上的气息陡然一变。笔迹开始凌乱、癫狂，很多地方被潦草用力地涂改过，留下一个个暴躁的黑色墨团。那些墨团覆盖下的，似乎是一个个被强行抹去的人名或称谓。偶尔有几个名字或代号，如同濒死者绝望的手指，从疯狂的涂抹之下顽强地显露出来——“蛇”、“伞”，后面附着一些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词语：“补偿款……截流”、“矿洞……封口”、“尸骨……挪走……”、“对不上……账……” 像是破碎的噩梦残片。
更触目惊心的是字里行间、页边空白处，那些力透纸背、饱蘸悔恨的批注：
“悔！悔！悔！”
“业障缠身，报应不爽！”
“这是血债……”
“地下埋着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一步错，步步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打开的不是一个本子，而是一座尘封多年的坟茔。一股冰冷的寒气沿着脊椎迅速爬升，江枫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和陈建国那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
陈建国枯瘦的手指点过来，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指尖剧烈地哆嗦着，最终落在一页纸上。那里，一大片墨黑覆盖了整个名字的位置，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痂，把纸页都洇得有些发皱发硬。墨块的边缘，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划痕，如同垂死者不甘的抓挠。
“这个人……”陈建国的声音骤然沙哑下去，像砂纸在磨损的喉咙里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抬眼看着江枫，浑浊的眼睛里翻滚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就是……照片上……被划掉脸的……”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地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短暂地照亮了屋里两张惨白的面孔。紧接着，一声撼动人心的惊雷在极近处炸响！“轰隆——！”
巨响仿佛直接在屋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嗡嗡颤抖。
陈建国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那雷声狠狠抽打了一记。他枯槁的身体在藤椅里绷紧，几乎要弹起来，声音被巨大的恐惧挤压得变了调：“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痛苦地蜷缩着，胸腔里发出可怕的轰鸣，“咳咳……咳咳咳……水太深了！当年的地……和现在的事……一脉相连……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咳咳……你千万……千万……好自为之！” 最后几个字，已是气若游丝。
剧烈的咳嗽像风暴一样席卷着他，他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只剩下无助的抽搐和撕裂般的喘息声。
江枫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撞击着肋骨。照片？什么照片？他下意识地再次低头，手指近乎失控地快速翻动这本浸透了悔恨与秘密的册子。纸页哗哗作响，像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翻到某一页，指尖突然碰到了异样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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