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陈建国在药物的强力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蜷在旧沙发上发出粗重而不规律的鼾声,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桌上那盏老旧的绿色玻璃罩台灯,是唯一的光源,灯光的边缘在墙上投下江枫僵硬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
江枫坐在陈建国那张厚重的老旧办公桌前,桌面油漆斑驳,刻满了岁月的印记。那本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笔记本摊开在面前,扉页上陈建国咳出的血点已经凝固成深褐色的印记,覆盖在“青川不兴,死不瞑目”的誓言上,触目惊心。
他手里捏着一支廉价的塑料外壳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着。墨水在指尖的压迫下,在笔尖处凝聚成一颗沉重的墨滴,墨色浓郁,带着沉甸甸的份量,随时都会坠落。
手机被搁在桌角,屏幕是黑的,像一个沉默的深渊。然而,那深渊深处涌动的最后通牒——“不回来,就离婚”——却在脑海里轰鸣不止。小雅的声音,母亲在电话里的叹息,省组织部干部处那位处长隐含压力的声音……这些声音混杂着陈建国撕心裂肺的呛咳、张老栓浑浊期盼的眼神、李秀兰被抬上救护车时苍白的脸……拧成一股巨大而无形的漩涡,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钝痛感真实地传来。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气,浑浊的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陈旧文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归途的星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笔尖猛地落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狠狠压在扉页那行已被血污浸染的誓言下方。
蓝色的墨水在粗糙的纸张上艰难地洇开,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犁刻下去,留下深凹的痕迹。
“我选择留下。”
写完这四个字,笔尖停顿了一下。留下意味着什么?从此,路的那一端,是彻底斩断的夫妻情分,是父母失望的眼神,是省城那个按部就班、前程似锦的未来彻底化为泡影。孤独,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一股混杂着悲哀、决断和不甘的莫名情绪猛地冲上喉咙。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握着笔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一股腥甜味骤然涌上口腔!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几声。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出现一小片刺眼的猩红血点!那是急火攻心,内腑被剧烈撕扯的痕迹!
这抹鲜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着掌心血点,又看看扉页上陈建国咳出的暗褐色血污,再看看自己刚刚写下的“留下”二字,一股近乎荒谬的宿命感攫住了他。他咬着牙,笔尖再次落下,带着掌心血点的温热湿意,狠狠地将四个字追加在后面,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如同用刀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但这条路,注定孤独。”
最后一笔,拖得又长又重,几乎要将纸页划破。一滴浑浊的汗珠混合着不知名的水汽,从他额角滑落,“啪嗒”一声,正好滴落在“孤独”二字的墨迹上,迅速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湿痕,仿佛为这两个字盖上了一个悲哀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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