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面馆昏黄的灯光和那碗廉价素面带来的微弱暖意，
如同风中残烛，很快被门外无休止的暴雨和胸腔里巨大的空洞吞噬。
沈川抱着那个湿透的文件袋，像抱着自己仅存的、沉重的过去，再次走进了冰冷离开雨夜。
他没有回那个属于“苏晚丈夫”身份的豪华公寓。
那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令他窒息的气息。
他在城中村最破败的角落，找到了一家通宵营业、按小时计费、无需身份证的小旅馆。
狭窄的房间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霉味，墙壁斑驳，床单泛黄。
他用口袋里最后几张皱巴巴的湿钞票付了钱，反锁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他脱下湿透冰冷的衣物，赤着脚站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卫生间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流出带着铁锈味的冷水。
他站在冰冷的水流下，任由刺骨的寒意冲刷着身体，
仿佛要洗去这三年来附骨之疽般的屈辱、绝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名为“无关”的冰冷。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的脸。
那双曾经努力维持温和顺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寂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
他擦干身体，穿上同样冰冷潮湿的旧衣裤。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边坐下。
黑暗中，他打开那个文件袋，指尖触碰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
封皮冰冷坚硬。
他把它拿出来，没有翻开。
只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着那刺眼的颜色。
然后，他将其放在一边。
文件袋的底部，还有一个更小的、硬硬的方形轮廓。
他伸手进去，摸了出来。
是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戒指盒。
他打开盒子。
那枚铂金素圈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
戒圈内部，“2022.7.5”的刻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而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看了它很久。
这枚戒指，像一个冰冷的句号，圈住了他三年卑微的契约人生，也圈住了沈薇短暂而痛苦的生命轨迹。
最终，他拿起戒指，没有戴，只是紧紧攥在手心里。
坚硬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的皮肉，带来一种清晰的痛感。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小窗前，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框。
窗外，是城中村杂乱无章的屋顶，雨水在瓦片和塑料布上敲打出嘈杂的乐章。
更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那些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摩天大楼的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晕染的光团。
他摊开手掌，那枚戒指静静地躺在掌心。
然后，他用尽全力，朝着那片黑暗、混乱、远离光鲜的方向，狠狠地将戒指掷了出去！
一道微弱的银光在雨夜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瞬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和滂沱的雨声彻底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心，只剩下被戒指边缘硌出的、深深的红色印痕，和一片空荡的冰凉。
他关上窗，隔绝了风雨声。回到床边，躺下。
冰冷的床板硌着骨头。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污渍，直到窗外天光微亮，雨势渐小。
天亮时，雨停了。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沈川离开了那间廉价旅馆。他去了沈薇生前最后住过的公立医院。
没有去病房，只是站在楼下那片小花园里，沈薇曾经坐着轮椅晒太阳的地方。
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他站了很久，像一个沉默的悼念者，无声地和妹妹告别。
然后，他去了一个地方——城市边缘的长途汽车站。
他买了一张最早发车的、终点站是南方一个偏远海边小镇的车票。
车票上印着陌生的地名，散发着印刷油墨的味道。
他身上的钱，只够买这张最便宜的硬座票，和接下来几天最简陋的食宿。但他毫不在意。
他需要离开，离开这座埋葬了他妹妹、也埋葬了他三年人生的冰冷城市。
离开所有与“苏晚”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
破旧的大巴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驶离了钢筋水泥的丛林。
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低矮的厂房，再变成广阔的田野和起伏的山丘。
空气变得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沈川靠在布满污渍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的风景。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闭上眼，感受着车辆的颠簸和窗外吹进来的、带着咸腥味的风。
那风，像是来自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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