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等待第一缕晨曦刺破海平线。
当那抹微弱的、带着试探性的淡金色,如同羞涩的触手。
小心翼翼地染亮天际最边缘的一线深蓝时,他的呼吸会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不再急于涂抹,而是用眼睛贪婪地攫取。
感受那光如何一点一点地驱散夜的冰冷,如何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跳跃、碎裂,变成无数闪烁的金鳞。
手指在随身携带的、被海风磨得卷边的速写本上飞快移动。
留下炭笔沙沙的轻响,捕捉那瞬息万变的光影魔术。
正午,阳光最是暴烈。
他躲在巨大的黑色礁石投下的阴影里,眯着眼,仰望天空。
厚重的积云有时会严严实实地遮盖天幕,但总有一两道极其锐利、极其执拗的光柱。
如同神祇投下的长矛,硬生生刺穿铅灰色的壁垒,直射到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在翻滚的墨绿浪涛中劈开一条耀眼的光路。
那光,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
他屏息凝神,调色刀刮下厚重的白与柠檬黄,混合着一点钴蓝的冷调,在画布上堆叠、碰撞,试图凝固那惊心动魄的一瞬。
傍晚的霞光则最为慷慨也最为魔幻。
天空像打翻了巨大的调色盘,橘红、金粉、瑰紫……
肆意流淌、交融,将整个海面点燃成一片流动的熔金。
归航的渔船变成剪影,在燃烧的海面上缓缓移动。
沈川常常看得痴了,画笔蘸着浓得化不开的暖色,在画布上泼洒、渲染。
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最盛大的告别仪式,连同心头那一点被这壮丽所触动的、微弱的暖意,一同封印下来。
一幅名为《破晓》的画在他笔下诞生。
巨大的、沉重的铅灰色礁石占据了画面下方三分之二的空间。
压抑感扑面而来,仿佛是他心头那些沉重过往的实体化。
礁石的纹理被刻画得粗粝而狰狞。
然而,在画面最上方,在那片最厚重、最令人窒息的云层边缘。
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锐利的金色阳光,如同不屈的利剑,硬生生刺穿了黑暗!
那束光精准地投射在礁石最顶端一小片被亿万年海浪冲刷得异常光滑、几乎反射出镜面光泽的地方。
那一点光,微小,却亮得惊心动魄
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近乎神性的、冲破一切桎梏的生命力。
它点亮了冰冷的礁石,也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沈川心底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老陈头叼着从不离身的烟斗,凑到这幅画前。
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烟斗都忘了吸。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隔空点了点画布上那一点倔强的金光。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才猛地一巴掌拍在沈川背上,力道大得让沈川一个趔趄:“好小子!成了!真他娘的成了!
这点光!绝了!像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烙到人心窝子里去了!亮堂!真亮堂!”
沈川被拍得生疼,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看着画布上那一点执拗的金光,心中仿佛也被什么东西温柔而有力地触碰了一下。
那光,像沈薇病中偶尔因他讲的笑话而露出的、虚弱却真实的微笑。
像千里之外张姨电话里絮絮叨叨、带着浓浓烟火气的温暖叮嘱。
像老陈头粗糙手掌传递过来的、带着海腥味的踏实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