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勇和王老蔫亲自操刀，将狗剩爹家那头养得极好的猪身上，除了换钱和上交的部分外，属于村集体内部调剂的那份肉，分得清清楚楚。白花花的肥膘、红白相间的五花、精瘦的后臀尖、带着脆骨的肋排……每一块都闪烁着诱人的油光，散发着原始而浓烈的肉香。
案板支在队部大院的中央，成了绝对的焦点。案板前，村民们按工分簿上的顺序排起了长龙。队伍安静得出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孩子们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声此起彼伏。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案板上那不断减少的肉山，眼神里混合着渴望、紧张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张老栓家，五口人，工分折合，肥膘一斤二两，五花六两！”李秀兰清脆地报着账，赵大勇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切开肥嫩的肉块，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声。
张老栓佝偻着背，颤抖着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用新鲜荷叶包好的肥膘。油润的触感透过荷叶传到掌心，那股沉甸甸的、带着生命热度的油脂芬芳直冲鼻腔。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荷叶包，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他旁边的小孙子，小手紧紧攥着爷爷的裤腿，眼睛亮得惊人，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李二柱家，四口人，五花八两，肋排半斤！”王老蔫把砍好的肋排和五花肉堆在一起。
李二柱媳妇是个爽利人，此刻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她一把接过荷叶包，迫不及待地掀开一角，那红白相间、纹理漂亮的五花肉露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浓郁的肉香让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大笑：“哎哟我的娘诶！真真儿的肉啊！孩儿他爹！咱家娃有肉吃了！”她身后，两个半大的孩子早已蹦了起来，欢呼雀跃：“有肉吃喽！娘，晚上炖肉！”
轮到五保户刘奶奶。老人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排在队伍末尾。赵大勇特意切了一大块带着厚厚肥膘的后臀尖，又搭了一根肉厚的大棒骨，用好几层荷叶仔细包好，亲自递到她手里：“刘婶子，您拿好！炖得烂烂的，好好补补！”
刘奶奶枯瘦的手紧紧抱着那沉甸甸的荷叶包，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剧烈地抽动着，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油亮的荷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大勇……大勇啊……老婆子我……我多少年没沾过这么大块肉腥了……”她哽咽着，语不成句，“谢谢……谢谢队里……谢谢岚丫头……”那泪水里，是久旱逢甘霖的酸楚，更是绝处逢生的巨大感激。
林岚默默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幕。空气里弥漫的浓郁肉香，混合着生石灰水尚未散尽的微涩、泥土的气息，还有人们身上汗水的味道，构成了一种极其复杂又无比真实的气息。这是属于饥饿年代之后，第一口饱食的气息，是汗水浇灌出的、带着泪水的甘甜。
她看到小石头家也分到了一块不小的五花肉和一点肥膘。小石头爹，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捧着荷叶包的手都在发抖。他走到林岚面前，嘴唇翕动了半天，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而涨红，最终只憋出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话：“岚丫头……这肉……香！娃他娘……娃他娘能多吃两口了……” 他想起自己媳妇生完孩子后一直亏虚的身子，眼眶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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