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工作组再次出现在队部大院。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压抑。张组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看账本，目光如同探照灯，逐一扫过被召集来的村民代表——赵大勇、王老蔫、李秀兰，还有被特意叫来的林岚。
“赵队长，”张组长开口，声音冰冷，“账本没问题，不代表实际没问题！说说吧，村里的劳力，现在都干什么去了？别跟我说都在猫冬！这么大的雪，农具修完了？草帘编够了？”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王老蔫，“王老蔫，你是管生产的，你说！”
王老蔫佝偻着背，脸上堆满愁苦：“张组长，您是不知道啊……天太冷了，铁家伙都冻脆了，修起来格外费劲！草帘子……唉，今年芦苇收得少，大伙儿都在拆旧棉袄里的烂棉絮混着干草编，就为给菜地挡挡风……实在……实在没闲人啊！”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管子咳出来，脸上憋得通红，是昨晚在地窖受寒加憋气落下的。
“是啊张组长！”赵大勇连忙帮腔，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试验田，“您看看那点菠菜，那是全村人省下最后一点好肥（指蚯蚓粪，但不敢明说）才保住的命根子啊！全靠人日夜守着，盖草帘，扫雪！劳力……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钉在活命上了！”
“活命？”张组长冷笑一声，目光突然转向林岚，“林技术员，你是文化人，懂科学。你说说，一个村子，明面上粮交干净了，自己却穷成这样，靠吃那种猪食一样的糊糊活命，合理吗？是不是有什么‘科学’的方法，把粮食变没了？嗯？”他话里有话，带着明显的敲打和怀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岚迎着张组长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坦然：“张组长，科学不能无中生有，更不能点石成金。青山村今年的收成，您从账本上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交的粮，颗颗饱满，足斤足两。剩下的，就是您看到的这点。至于为什么穷……”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角几个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冻得发青、明显营养不良的孩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去年，前年，大前年……我们饿怕了。今年好不容易收成好点，也只敢紧巴巴地算着吃，想着能多熬一天是一天。这糊糊是不好，但它热乎，能顶饿。比起啃树皮，吃观音土，这已经是……天堂了。”
她的话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平实到近乎残酷的叙述。配合着眼前真实的惨状——孩子们怯懦的眼神，老人们裹紧破棉袄的瑟缩，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掺了糠麸和薯皮的糊糊气味——形成了一种无声却强大的控诉。
张组长身后的几个年轻组员，眼神明显动摇了，甚至有一丝不忍。张组长眉头紧锁，林岚的话滴水不漏，情真意切，让他一时找不到破绽。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太干净了！太穷了！穷得不合常理！
就在僵持不下、空气几乎凝固之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是刹车和关车门的声音！
所有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辆沾满泥雪的吉普车艰难地停在村口（冰面被工作组要求清理过一部分），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身材高大、面容朴实甚至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朴素的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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